文/李榮 《論語》里有一句話,就是“博學而篤志、切問而近思”。當年,復旦大學初創(chuàng)時,復旦的老前輩把這句話當作了復旦校訓,一直傳到現(xiàn)在。前不久,重回復旦,在校園里又見到了這一條校訓,便停下腳步再次細細地復習了一遍,有了一些新的啟發(fā)。 “博、篤、切、近”這四層,博學是什么呢?我們說,閱讀的古今中外書籍多、走的地方多、見聞多、頭腦里知道的事情多,當然都是博學的幾個方面。不過,博學最為根本的,卻是“打通”兩字。如果我們的頭腦沒有打通的功夫,只是把事事物物一樣一樣地排列著,那么再多的東西,一樣東西總還不過是一樣東西。如果并排還不算,有的還要把事事物物看作孤立和對立的,那就難免“要這一樣、不要那一樣”,互相還要抵消減少。而打通的功夫卻與此不同,事事物物之間沒有了圍墻,天地打通、城鄉(xiāng)打通、文理打通、上下左右都打通了,“一樣便只是一樣”的事物的那些“之間”里面,會有怎樣可觀的“增量”??? 那么篤志呢?那個篤,我們平常還會說篤信、篤實等等,總之是一心一意、堅定心志的意思。一個人意志堅定,一心一意,那往往都是選定了一個十分讓他向往、對人有吸引力的目標而去。這個“篤”字,字形結構里有個“馬”。騎馬當然是要到一個地方去,有一個明確的目的地。但騎馬更是有一派“馬上風光”,一路行來,一路的山山水水、花花草草,都是享受。不能眼里只有那個明確的目標,卻把一路風光視作無物,完全忽略了。一心追求美好真實的東西,但再美再真的東西,如果沒有了那么豐富多彩的“一路風光”,就容易沒有活力,缺少彈性。缺少彈性的東西,往往是硬質硬性的,碰在身上就會有點疼痛,不好受。 至于“切問”兩字,讓我想到美國物理學家費曼在一次電視訪談中說起的故事。他說他小時候與父親很親近,父親喜歡帶著他到各處田野山坡上散步,順帶教給他各樣動植物的模樣特性。一次學校里組織孩子與他們的父親一起進行田野小調查,成果匯報時其他小朋友都能說出一大堆動植物的名字,費曼卻說不出來,因為父親和他注意的是各樣花草、動物的色彩、形態(tài)和各種習性。費曼到了老年還記得父親當年對他說的話:知道一樣東西的真正內容,比知道它的名字和概念更重要。記名字,永遠有時間;但是反過來,如果一起頭就急著記名字、下結論,那往往你就不愿再多看那個東西一眼了。費曼說,此話太重要了。實情和事實永遠是第一位的,概念、名稱和結論永遠是第二位的。我們不要匆忙下定論,因為事實具在。 最后就是那“近思”兩字。宋儒朱熹最佩服這兩個字,他編集了一本最有名的儒學入門書,取名就是《近思錄》。我們如今都喜愛說“詩與遠方”。遠方當然宏大遼闊,令人神往。但是大道至簡,大道至近。再是遠大振奮的大道大行,只有在自己身旁手邊的日常行止、灑掃庭除之中看到痕跡、見到蹤影,那才算是切實可信、落到實處。莊子甚至有言,“道在屎溺”。這其實是一條至理。我想到曾經訪問過滬郊金山的感動人物、造口師蔡蘊敏,她曾經親口對我說,病人傷口膿血污穢里面的臭味,包含著醫(yī)學上的大學問,值得我們認真投入地去鉆研。我們平常人聞到這樣的臭味都會厭惡地掩鼻而過,但蔡醫(yī)生卻是體會到了其中的醫(yī)學大道。道不遠人,這就是近思的至義。能夠在不經意、不顯眼的小事、細事和實在事當中看出時代的走向和脈搏,那才是真正的精品,而非所謂的“宏大敘事”。 由“博、篤、切、近”這一句,連帶著又想到了《論語》里的另兩句話。一句是:季文子三思而后行。子聞之,曰:再,斯可矣。三思而行,總應該是一句正確的話吧,但大家一碰到正確的話,卻容易就此大膽放心地說下去,四思而行、五思而行、六思而行,總不會錯吧。卻沒想到孔子說:想個兩次,也就可以,差不多了吧。正確的話,也要把它說成人話。還有一句是:智,可及也;愚,不可及也。這一條,在如今這一個“聰明”遍地的時代,尤其適用。聰明有時是容易做到的,但“笨一點”,有時卻很難得,不大容易做到。這個笨,就是實在與踏實。但愿我們都能夠更多一點實在與踏實。 (刊于2018年12月02日解放日報朝花版) 這是“朝花時文”第1769期。請直接點右下角“寫評論”發(fā)表對這篇文章的高見。投稿郵箱wbb037@jfdaily.com。 投稿類型:散文隨筆,尤喜有思想有觀點有干貨不無病呻吟;當下熱點文化現(xiàn)象、熱門影視劇評論、熱門舞臺演出評論、熱門長篇小說評論,尤喜針對熱點、切中時弊、抓住創(chuàng)作傾向趨勢者;請?zhí)貏e注意:不接受詩歌投稿。也許你可以在這里見到有你自己出現(xiàn)的一期,特優(yōu)者也有可能被選入全新上線的上海觀察“朝花時文”欄目或解放日報“朝花”版。來稿請務必注明地址郵編身份證號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