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雪國》是一部讓人看過之后,就難以忘懷的作品。 翻開書的第一頁,就有一種脫離現實、穿越到未知國度的感覺,書里寫到“穿過縣界長長的隧道,便是雪國,夜空下一片白茫茫”,帶給人無限的遐想。 男主人公島村,正乘坐火車前往雪國,在去雪國的路途中,在火車上遇到了美輪美奐的女子,也就是書中的二號女主角葉子。 葉子,如同她的名字,輕飄飄的,她美麗的容顏在車窗上的倒影,像一把利劍刺向島村的心臟,讓他不痛不癢的生活有了些許“血色”。 人們在喜愛一個未知事物的時候,總是會加上自己的想象,越是喜愛,這種虛幻的、美好的想象就越是強烈,越是強烈,內心的情感就生發地越是濃烈。 島村是一個舞蹈藝術家,不僅對藝術和美有著敏銳的捕捉力,并且對美有一種“精神潔癖”,島村喜歡“朦朧”的美感,喜歡那種“只可遠觀,不可近看”的神圣感。 葉子坐在他的斜對面,不曾相識,不曾對話,只遠遠看著,就已經是一種莫大的享受。 這是島村第二次去雪國,在島村第一次去雪國的時候遇到了駒子,也就是書中的女主角。 雪國是一個真實存在的地方,就在日本的越后湯澤。川端康成去過越后湯澤多次,《雪國》的故事是川端康成個人經歷,加上虛幻想象、藝術加工的結合體。 雪國對島村來說,是一個可以逃離心靈空虛的勝地。他有家室,有豐厚的遺產,有一份冠冕堂皇的工作,在眾人看來,生活應該無憂的他,卻對生活有著觸底的悲觀和虛無。 他對待生活玩世不恭,對待工作“紙上談兵”,對待愛情虛與委蛇,他最有名的口頭禪就是“一切都是徒勞”。 島村來到雪國這樣的“世外桃源”,想找藝妓相伴,度過幾日“天上人間”般的時光,不湊巧,藝妓們都去參加宴會,留守陣地的駒子僥幸作陪,島村對駒子的第一印象是,這是一個“連腳趾彎里也干凈的”女子。 駒子是一個苦命的少女,早年就被賣到風塵之地,做起陪酒女郎,后來一位三弦琴師傅收了她,帶她脫離煙花之地,以“賣藝”為生。 但命運再次反轉,三弦琴師傅的兒子行男得重病,為了報恩,駒子再次淪落風塵,“賣藝”迫不得已轉為“賣身”。 命運對駒子是不公平的,她美麗、有才藝、聰慧、討人喜歡,又懂得知恩圖報,面對生活的逆境,她不抱怨,仍然有一份積極樂觀、勇于拼搏的心態。 在生活作風上,她對房間有一塵不染的“潔癖”,每天既清掃房間,也清掃自己的心靈;在業余愛好上,她看各種雜志、小說,保持閱讀和記日記的習慣;在專業技能上,她苦練琴技,連島村聽了,都贊不絕口,覺得她達到了專業水準。 但這又有什么用呢? 駒子所有的努力,在島村看來完全就是一種“徒勞”。把房間弄干凈是徒勞的,看書寫作是徒勞的,苦練琴技是徒勞的,把感情寄托在他身上,更是徒勞的,一切都毫無意義,一切都不會對生活和命運有任何改善。 一個人對事物的看法,往往決定了他的行為,甚至決定了他一生的走向。島村的人生注定是虛無的,因為所有的一切,在他的眼里都是轉瞬即逝的。 葉子“出水芙蓉”般的美麗、駒子火熱般的情意,這些曾經觸動過他靈魂的“美好時刻”,無非是他虛無人生旅程中的一個短暫停留罷了。 島村在第一次雪國之行末尾,和駒子發生了肉體關系,島村對此是矛盾的。他既控制不住自己對駒子美妙肉體的欲望,想要占為己有,但一旦獲得肉體的滿足,他對駒子“隔空相望”的美感又立即消失殆半。 如果不去考慮駒子的職業屬性,駒子無疑是一個好姑娘,她應該會有很多男人追求,過上平凡快樂的一生,但她的局限性,或者說她的悲劇就在于,她已深陷“泥潭”,想要再爬出來就難了。 所以,駒子的身上除了有美好的一面,也有放浪不羈的一面,她需要“不擇手段”地、卑微地奉承和討好她的客人,她需要每天大口大口地喝酒,履行好一個“青樓女子”應盡的職責。 倘若島村對駒子有半點真心,愿意幫助她脫離困境,事實上,以島村的財務實力,完完全全可以這樣做,但他沒有,在對駒子和葉子的幻想雙雙破滅之后,他選擇了逃離,這無疑更加重了駒子的悲劇性。 葉子在書中是一個令人魂牽夢縈又虛空的角色,一如她的名字、她的死,一切都是浮在半空中的,除了有一處,是島村第二次離開雪國的時候,駒子送島村去火車站,葉子跑了過來,讓駒子回去看奄奄一息的行男,駒子拒絕,她又轉而乞求島村,但還是無效,駒子不愛行男,也不想觸碰死亡,所以她對恩人的兒子,以一種絕情的方式拒絕最后的告別。 行男是葉子的心上人,在書中基本沒有什么戲份,行男的存在是對葉子的一種襯托,葉子愛上行將就木的少爺行男,本身就已經注定了悲劇的結局,就如同駒子愛上島村一樣,愛的越是熾烈,就越讓人感到悲哀。 島村第三次到雪國期間,葉子發生意外,為了救大火中的孩子,從二樓摔下來,不幸身亡。葉子的死是書中最出彩的一個情節,就如同她虛幻的開場一樣,她的死也如玻璃上的倒影,顯得極不真實。 書中寫,她的身體在空中挺成水平的姿勢,讓我們不禁在腦海中,浮現一片葉子從上空慢慢向下墜落的畫面,很美,很悲,但似乎又很安然,正如整本書淡淡的基底色一樣,葉子去了,去到另一個如同雪國般美好的“世外桃源”。 而此時的駒子抱著葉子的身體,卻像是靈魂出竅,整個人都癱軟下來,書中寫到,駒子仿佛抱著自己的犧牲和罪孽一樣。 駒子和葉子的關系在書中一直都是模糊不清,但大致可以知道,兩個人情同姐妹,駒子把葉子當做妹妹,但又不止妹妹這么簡單。 葉子像是駒子淪落為藝妓前的樣子,一切都是純凈的、美好的,她對葉子是愛護的,如同愛護自己的靈魂一樣,但現在葉子死了,駒子在葉子身上投射的“生的希望”破滅了,靈魂也隨風逝去了,只留下軀殼的駒子,像一根燃燒殆盡的蠟燭,等待她的,也終將是靜滅。 這是一個凄美的雪國故事,讀完讓人對駒子和葉子的命運深表同情,同時又有一種對個人命運的無奈的慨嘆。 川端康成的《雪國》中除了愛情故事,雪國的景色、雪國的物象都是一大亮點,體現了他在文學作品中高超的“物哀”思想。 所謂“物哀”,簡單來講,就是對事物的哀嘆,就是經由接觸外部世界,而引發的內部世界的感情,也就是我們常說的觸景生情、寓情于景、情景交融。 川端康成的“物哀”就如同雪國的雪一樣,覆蓋在作品的每一個角落,雪國是美的,卻也是讓人感到寒涼的;駒子和葉子是美的,但命運卻是讓人惋惜感嘆的。雪國像是一個大畫布,讓一出出悲情劇在此上演。 “物哀”思想也顯示了川端康成的人生觀和世界觀。川端康成極其不幸的童年經歷,導致了他內心的悲觀和消極,后來研修佛法之后,上升到一種虛無之境。 雪國的世界或許就是川端康成的世界,有一望無際的純凈,有深入骨髓的美麗,這是川端康成想要的美好,也許至美的對面就是至悲,望一片白茫茫,背后盡是無法消解的悲愁和無可避免的虛無。 |